--专访《灰犀牛》作者米歇尔·渥克

“灰犀牛是指概率极大、冲击力极强的风险，是我们本来应该看到却没有看到的危险，或者说是我们有意忽视了的危险。”米歇尔·渥克借助“灰犀牛”这个形象的比喻，在同名著作《灰犀牛》一书中谈到了人类应该如何应对大到冲击世界经济小到影响个人前程的大概率危机。日前，在京接受《经济参考报》记者专访时，米歇尔·渥克结合当下全球经济形势讲述了潜伏着的一系列新危机。

《经济参考报》：今年恰逢美国次级抵押贷款危机爆发10周年。那场危机将美国经济拖入泥潭，之后引发了席卷全球的国际金融危机，您在《灰犀牛》一书中也重点提到了这场危机。如果将其比喻成一只“灰犀牛”，那么它是如何发展壮大，又是如何在预警接连发出的背景下撞翻美国经济的？

渥克：有时候，危机出现的一个原因就是很多人决定不顾一切地去冒险，比如金融机构认为即使出现问题，政府也会出手相助，因此他们更愿意去追逐高额利润而非规避风险。对于金融机构来说，以次级抵押贷款为基础的各种金融衍生品是有利可图的，但对那些购房者来说，风险实际上远远大于受益而且逐步失控。最终，先是美国楼市崩盘，然后爆发了令人恐慌的经济危机。

人们常常会这样想，这一次的情况会有所不同。只要市场还在上涨，就存在着获利的最后机会，但忽视了这样做的潜在风险和代价。位于金融泡沫的顶峰，很多人往往失去理智而不再恐高，随后就会从高峰跌落。

《经济参考报》：次贷危机发生后，美国推出了一系列危机应对措施，一边拯救美国金融市场和陷入危机的“大到不能倒”的金融机构，另一边强化监管措施，比如推出《多德-弗兰克法案》等。目前，美国经济进入稳步增长阶段，道琼斯等三大股指屡创新高，华尔街也重新恢复了活力。基于上述基本面，在您看来，次贷危机这只“灰犀牛”是否已经离我们远去？

渥克：实际上，上次危机的伤疤依旧还在，而新危机正显露出一些苗头--金融市场屡创新高，华尔街热情高涨，新的灰犀牛事件蠢蠢欲动。从美国中产阶级的角度看，上次危机给他们造成的伤害仍未消除。目前，白宫遇到的各种政治问题，致使金融市场遭受损失，从股指和美元走向看，特朗普胜选后的“蜜月期”似乎已经结束。这些也证明了，始发于2007年的次贷危机，给美国带来的是旷日持久、意义深远，且触及政治、社会和经济多个领域的深远影响。

《经济参考报》：像次贷危机这样重创宏观经济的恶性事件还有很多。究竟是什么因素让个体和组织意识到巨大风险的存在却没能积极有效地应对潜在危机？能力的局限、决策的失误、体制的弊端、人类的惰性……假如这些因素叠加在一起，造就出比黑天鹅更具破坏力的灰犀牛，从国家到个人是否还存在成功规避的可能性？《灰犀牛》一书提到机遇与危机是伴生关系，如何具备这种在危机中洞见机遇的能力，又如何将这种能力转换为行动？

渥克：在危机中不采取行动的原因有多种，有心理上的，有机制上的，有动力上的，或者是没有获得合适的资源。但通常来说，是人们忽视了行动上和心理上的一些因素，比如低估了潜在的成本和损失，却高估了可能从中获得的收益。或者说，一些决策者并不善于做出决定，缺乏动力，没有进行系统性的讨论，对面临的貌似风险可控的问题获得更加完整和综合性的认识。

在我看来，防止重蹈覆辙的关键是，经常问问自己，我将会失去什么，现在的优势又是什么。有时候，问题出现太长时间，就会忽视其存在，甚至根本没有意愿去思考一下。从以往的经验看，系统性的检查非常重要，而决策过程也应当客观真实。

《经济参考报》：近两年美国经济保持稳步增长态势，美联储逐步加息，还打算削减资产负债表规模，但特朗普总统的国内经济政策具有不确定性，而且可能带来多米诺骨牌效应。在这样的背景下，您认为美国经济面临的最大挑战是什么？会不会在酝酿一只印有特朗普烙印的新的“灰犀牛”？

渥克：美国企业现在遇到的最大风险来自政治因素，也就是政府决策的不确定性。美国政府中的一些人可能还不愿意去面对税改措施可能带来的实际财政、经济和社会影响，未来经济政策的不确定性仍将持续。特朗普上台后，包括医疗在内很多领域的新政策都未确定，而这些政策关乎绝大多数美国人的切身利益，涉及每个家庭的经济状况，从而影响整个社会的消费状况以及人们的政治倾向。令人担心的是，政府各项政策迟迟难以落地，对美国经济的破坏力将越来越大。

目前，美股持续走高，已是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以来的3倍，泡沫是肯定存在的，未来将迎来下跌。所谓的“特朗普牛市”，是由短期预期推动的，并不能持续太久，当人们意识到特朗普新政可能带来的巨额赤字等一系列问题，而税改措施可能对实体经济的提振作用非常有限之日，就到了股市完全翻转之时。

《经济参考报》：从《灰犀牛》一书的角度判断，日本经济具备了很多未来将承受“灰犀牛事件”撞击的显性特征，比如它的经济结构问题、人口老龄化和少子化问题，公共负债与经济增长失衡问题，虽然从官方到民间，都多次发出警告，却无力改变现实。日本如何应对自己的“灰犀牛”？

渥克：日本为解决经济困境，采取了各种措施，但没找到特别有效的途径，不过有一些措施还是值得肯定的，比如利用人工智能技术（AI），日本可以说是这一领域的先锋。有时候，一个国家、企业或者个人所犯的最大错误，就是不能与时俱进，推动旧事物为新事物让路。AI令许多传统工作岗位消失，但同时也创造许多效率更高的就业机会，或许有些工作岗位你并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当然，并不是所有问题都可以用机器自动化和AI来解决。总之，有时候，看到灰犀牛，并不一定要把它当作敌人，也许它是你的朋友，对日本经济是这样的，对世界来说也是一样。

（信息来源：经济参考报）